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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月宫有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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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485章
      如今,终于解脱。
      一切却都已物是人非,再也回不到从前。
      他至今犹记,当年世外月华城中,楚郁教他善良悲悯、教他心系苍生。可这五百年间,楚郁却亲眼目睹了他如何沉沦于尸山孽海,造就累累白骨,看着他骗人、改换身体、继续杀人……
      他残破的手指紧紧抓着身下菟草。
      此刻他下身已经完全腐烂,人不像人、鬼不像鬼,不断地涌出脓血和黑水。是这世上最残破,最丑陋,最可耻的模样。
      再度重逢,楚郁却一如既往洁白无瑕。
      “怀曦。”
      身后,月华之光靠近,楚郁声音一如当年。
      一如当年漫天大雨之中,把肮脏丑陋的他捡回去的温柔。温柔替他疗伤,抚平一切痛楚。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怀曦缓缓回过头去。
      本该躲闪自嘲的眼神,此刻却直刺楚郁,毫不掩饰其中欲念、痛苦、悲伤、贪婪。
      痛苦燃烧烈烈恨意,他眼神骤恶。就好像这五百年间,他从不曾期待与他重逢,不曾期待再有拥抱亲昵。仿佛眼前人已不是楚郁,而是他的夙世仇人,此刻他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撕咬成渣。
      ……他已无法承受。
      无法承受五百年后,是这样丑陋的重逢。他已是碎成千片万片,无法自处。只有疯了一样关上心,关上眼睛耳朵,把眼前人也当做他最为憎恨的这尘世的一只蝼蚁,口里疯狂叫嚣着言不由衷的话语:
      “月华城主楚郁,呵……世上绝无仅有的大善人!”
      “心怀慈悲,普渡众生。”
      “就连丑陋妖孽都好心捡回家养,还想教他向善。即便看他沦为恶鬼,亦悲天悯人、不舍责怪!”
      “哈,哈哈哈……”
      他的声音,已是五百年隔世的苍老风霜。
      “即便岁月流转,即便深陷泥沼,你仍旧纤尘不染。”
      “皎皎如月、不染尘埃的月华城主,如今,又要成为清绝明净、纤尘不染的神明了!哈哈,哈哈哈……真好啊,恭喜你啊!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“五百年了。我一个人活着,五百年了。”
      第一个百年,他多么希望能再次见到他。第二个百年,他很委屈,要他给他很多很多安慰。
      但第三个百年,他麻木了。第四个百年,他已很少想起他。第五个呢?第五个都去死吧,一切都太迟了,一切都已面目全非。
      烈火燃烧,邪神消亡。
      在这一刻,他腐烂、流血,已然什么都做不到。只能癫狂大叫一声,挖向自己的脸,自毁容颜、道道血痕。
      “楚郁,昔日你给我的,今朝……奉还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“可我,还是不明白。”
      “你一生几乎不曾出过月华之城。天下苍生,你曾亲眼见过他们么?如何知其善恶,辩其庸碌?你可知你献祭之后,世人并不知你,还有闲人笑你短命、辱你骂你。”
      “为何你却仍旧宁可舍弃我,去救那些庸人、蝼蚁。”
      “天下苍生,谁都比我重要。”
      “……”
      血泪流下面颊,压抑已久之情突如沸水蒸腾,再难遏制。怀曦神色扭曲,激愤疯狂:“哈哈……哈哈哈,你舍我而去,还欲登仙途,成为神祇?”
      “你凭什么,你再高洁无瑕、献祭苍生,可谁让你当初救了我——”
      “你救了我,所有的功德就全没了,全没了!”
      “你看看我手下亡魂几何啊?如此深重罪孽,全是你的业报!你献祭天下你有功德?哈,可苍生苦难都是因你而起,你若也能成神,岂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?!”
      怀曦怨念滔天,口中疯笑不绝。
      “一切都是因你而起。”
      他污血滴落,每一滴都成了万丈深渊。两人近在咫尺,那些血水却仿佛勾勒出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,永分阴阳。
      清冷月色,楚郁垂眸:“是,我有罪孽。”
      他望着怀曦满面血痕,看他身上每一寸肌肤血肉模糊。他像是一具腐烂残尸,浑身上下都是虫咬血污,丝毫看不出当年月华宫时的少年模样。
      那几乎不是怀曦,而是一具千刀万剐的行尸怨魂。
      站在他面前,双瞳满是血泪。
      五百年太过漫长。
      漫长得所有都面目全非,唯有楚郁一如从前。
      怀曦恍惚想起,其实当年在月华城他也会发疯,会说自己恨、说自己无可救药。那时楚郁便会叹气,会温柔拥抱他:“不是,我们怀曦才不可恨,我们怀曦最好了。”
      楚郁是凡间最慈悲的神祗,直到此刻。
      他仍是一如往昔,缓缓跪怀曦面前。不介意血污,不介意他残破不堪躯体,向他伸出手来。
      怀曦愣住,瞳仁微微颤动。脚下血泊猩红,而他怔忡的眼里则映着楚郁多年以前温柔的眸子。慢慢,他的眼神也变得一会儿狰狞可怖,一会儿又无助惶然。
      他终于再次落入了那个温暖的怀抱。
      月神力量散开,修复世间伤痕。
      怀曦眼睛睁得好大,随后缓缓闭上。
      一切,结束了。
      这么多年的疯狂、委屈、怨怼、迷茫,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如潮水般退去。
      他紧紧地抱住楚郁,几乎想要揉烂碾碎。
      那是五百年前欠他的拥抱。
      仿佛要将这五百年的亏欠,都融入这片刻的拥抱中。然后一起就此化作尘埃,用他的污浊,去混他的洁白如初,最后变成一团泥泞的灰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