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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穷凶极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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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第51章
      老郭叹了口气,“大人也是,知道自己是不能喝的,怎么还跟着他们一起呢?”
      老郭性格好,人又热心,相处起来就像个慈祥的长辈。许多闷在心里平常说不出口的话,面对郭叔,自然而然地让祁染产生出一种倾诉欲。
      他呐呐道:“都说酒能消愁,我想试试。”
      老郭道:“我见大人回来那日还兴高采烈,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,落雨的这几日尤为严重。大人不如与我说说,我虽没别的本事,但也年长许多,或可与大人排忧解难。”
      祁染低着头,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      他心里装的事太多了,现实的压力,生死的危机,如今新添的愁绪甚至压过这两件,盘亘在心头。
      他不敢与老郭说自己并不是这里的人,更不敢说自己或许会消失的事。
      祁染茫然许久,“郭叔,天玑司的人,成了婚也是住在天玑司内的吗?”
      老郭笑道:“想出去住想留下住都是可以的,不过我瞧着府中也没有要谈婚论嫁的人,大人怎么问起这个。”
      祁染嗫嚅了两下,没出声。
      怎么会没有呢,霖霪院分明马上就要迎来喜事了。
      “大人是指亭主与白小姐?”老郭心思细,大约也猜到了,不禁玩笑道:“大人这般愁眉不展,莫非是不想亭主成婚?”
      祁染一惊,连忙道:“我...我......”
      他不是会说谎的人,嘴里绕了半天,声音渐渐小了,“郭叔,我只是在想,亭主和白姑娘成婚之后,我、我是不是就只能一个人了......”
      祁染心一坠,苦笑道:“郭叔说得对,我可能,可能真的是这么想的。”
      说完,他发现老郭半晌没吭声,身上本就烧着,脸上更加火烧火燎,自惭与迷茫充斥内心,让他脑袋一阵阵发晕,头缩得恨不得埋到被子里。
      不该这么说的。
      连老郭都不知道如何应对他这话了。
      “不会。”轻柔的声音响起。
      祁染猛地睁开双眼,脑袋烧乎乎的,辩不分明。
      他似乎晕的更厉害了,整个人如坠云端,睁着眼睛努力适应了好一会儿,视野才慢慢清晰起来,看清楚了一直用手撑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。
      知雨就坐在他床边,手中还端着他刚刚喝过的药碗。
      老郭则坐在远一些的桌旁,正笑呵呵地拿着扇子给小药罐扇风降温。
      祁染觉得天旋地转,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,酸的、苦的、甜的,此刻都融化开来,化作一种柔软不已的东西,映在凝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。
      祁染怔怔了好半晌,耳根子烧了起来,“...亭主?”
      “嗯。”眼前的知雨轻轻应了一声,又将药碗端至他唇边,“还有些,一并喝了,病好得快。”
      原本苦涩的药液好像一下子没了味道,再也不难以入口,淌了蜜似的,甚至苦涩中透出回甘。祁染下意识张嘴,咕嘟咕嘟喝下去,眼睛没从知雨身上挪开过。
      比起窘迫,更早到来的是盈满心间的酸涩之意。
      “亭主,你是什么时候......”祁染声若蚊鸣。
      知雨微微一笑,“我与老郭一起过来的。”
      那他刚才...那他刚才说的话,全被知雨听去了吗?
      知雨垂眸,手指抹去祁染唇上沾染的一点药液,看着这张清秀脸庞由呆缓茫然慢慢泛上一层羞惭难当之意,非常惹人爱怜。
      “亭主,你,你....你来了怎么不....”祁染差点咬到舌头,“怎么不说一声......”
      老郭放下蒲扇,嘿哟了一声,起身走了,关上了房门。
      房门一关,祁染反而不敢去看知雨了,眼神立刻挪开。
      哪怕只是看一眼,他都会想起自己在梦中与知雨相拥相吻的模样。
      “我怕你不愿见我,便没有叫老郭出声。”知雨声音听起来很黯然。
      祁染耳根子软,听不得这个,立刻又看了回来,看见知雨垂着眼,眼睫微动,一副可怜难过的神情。
      “我没有!”祁染急忙否认,“我只是...我只是......”
      “只是?”知雨眼神一转,亮亮地盯着他看。
      祁染低下头去,五指攥紧被褥,“我只是...不好意思见你。”
      耳旁的声音像一种勾人全盘托出的蛊惑,“为什么不好意思?”
      祁染指甲磨着手心,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。
      半晌,他低着头,“亭主,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?”
      不等知雨回答,他咬咬牙,将自己的心挤压进最深处,下定了决心,自顾自地说下去,“还是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,免得我......”
      免得我对你朝思暮想。
      知雨没说话。
      祁染想,自己必然是伤着他的心了,不管知雨是因为什么缘故如此优待他,忽然听见他这么说这种话,一定不会开心的。
      药碗被放下,清脆咯擦一声,就像他的心沉下来的声音。
      “你还烧着,先休息,不要胡思乱想。”知雨轻轻将他按在床上。
      祁染不敢看知雨的眼神,合上眼假寐,没一会儿竟真的沉沉睡去。
      再醒来时,夕阳已经洒了进来,屋内空荡荡的,只有他一人。
      祁染摸了摸自己的额头,已经没再烧了。
      知雨放下的碗仍然搁在桌子上,一旁的药罐早就凉透了。
      也是,他说了那么一番话,已经说的足够直白,足够伤人,想必知雨之后再也不会像往常那般对他了吧。
      腹中空空,祁染下了床,想出去找点吃的,一出门就看见西廊在飞檐走壁。
      他喊了一声,西廊停住,翻身下来,“先生,你好些了吗?”
      祁染尴尬地点点头,“没事,就是发了个烧,小毛病,你这是要去哪儿,这么赶。”
      西廊老老实实道:“其实下午相国府的人来邀先生作客,阿亭推了,说你在生病,刚才他们又来了,问候你现在如何。”
      祁染想,堂堂相国府请他一个小小司簿做什么,大概是白茵姑娘或者小茹儿请的人吧。
      他本就心里惭愧,忙道:“我好了,我陪你去见他们吧。”
      西廊有些犹豫,“先生,你真的好了吗,不去也行的,阿亭说了——”
      祁染现在最害怕听到的就是南亭这两个字,他心里猛地一缩,截断西廊的话,“真的好了,走吧走吧。”
      西廊点点头,拉着他往前面走。
      相国府的使者见到他,先是圆滑地嘘寒问暖一番,才问是否愿意走动。祁染没什么拒绝的理由,左右也无事,跟着去了。
      到府中,低眉顺眼的奴仆引路,行至一处园子,看见正在撒鱼饵的白茵。
      白茵见着祁染,上下担忧地看了一圈,“听亭主说先生高烧,可大好了?”
      祁染一看见她,愧疚之色更浓,连忙摇头,“没事,姑娘不用挂心。”
      白茵走近瞧了两眼,确认他的确好多了,才松了口气,“可惊着我了,分明昨日还好好的,今日便发起烧来,可是着凉了吗?”
      祁染摇头,说了好些话,白茵才放下心来。
      他问白茵,“姑娘想找我,怎么不像平常一样直接来天玑司?”
      白茵笑笑,“正要与你说这事呢,其实这次并非是我请的先生,是我父亲请先生来的。”
      祁染“啊”了一声,有些紧张,“相国?相国请我做什么?莫不是请的是亭主吧?”
      白茵摇头,“是请的先生,只是现下父亲还在与门客商议要事,先生略等等。”
      祁染有些不安,他实在想不出白相有什么见他的必要。白茵见他紧张,宽慰了几句,陪他闲谈起来,“我见先生这两日似乎总愁着什么,别是急火攻心才发起烧来吧?”
      “我哪儿有什么要愁的呢。”祁染僵硬地笑了笑,扯开话题,“倒是姑娘,最近大概是要忙起来了吧?”
      白茵一时没听懂:“嗯?我吗?忙什么?”
      祁染想着那几匹月水缎,手指抠着袖子,“姑娘和亭主的喜事,还未来得及向姑娘道贺。”
      “哦。”白茵笑意敛了几分,淡淡地抿了口茶,“你说这个啊。”
      祁染憋了一会儿,嘴里憋不出什么好的祝贺词,偏偏白茵不知为何也不吭声,两人不尴不尬地坐着,急得祁染心里抓耳挠腮。
      半晌,他极不自然地笑了两声,“昨日我还看见亭主拿了好料子吩咐人去做衣服来着。”
      白茵慢慢滤着茶,语气仍然淡淡的,不多说什么,“是么。”
      祁染彻底尬住了,不知道还能说什么,心里又存着几分不安,竟然不敢去看白茵此时的神色。
      白茵将一盏盖碗茶搁在他面前,“先生尝尝我的茶如何。”
      祁染其实不太懂这个,但他觉得白茵的一定是很好的,“果然不错。”
      白茵浅浅一笑,“我的茶虽然好,但亭主可并不喜欢,便算不得什么。”
      祁染咽下嘴里的茶,茶水苦涩,他不解其意,措辞片刻,“总会...总会慢慢喜欢的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