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2章
这一趟直到暮色四合才见人影。两人三马拖拽着一头硕大的野猪。营地里登时骚动起来,约翰、皮尔逊和女士们呼啦围上,连杰克都扒在边上,兴奋地嚷着想搭把手。
不多时,晚餐锅灶边飘起诱人的烤肉焦香。喧闹声里却空了几个位置。何西阿目光扫过人群,数来数去,少了四个——达奇,迈卡,比尔,哈维尔。
这组合透着股邪气。达奇和迈卡凑在一起就够呛,再加上比尔那个莽撞鬼、仇视当局的哈维尔……活脱脱是某种不祥预兆。不过,好处是少了四张最能分肉的嘴。直到第三天中午,每个人碗里的肉块依然堆得像小山,每个人脸上都油光满面,喜气洋洋。
除了古斯。
城里来的年轻人被年长的同住者强行发了个碗,一番无声的眼神交锋后,古斯悻悻然地钳着那只铁皮碗,一步三晃地蹭到篝火圈的最外围,那神情活像在嗅一堆刚剥下来的、还带着膻味的羊皮。
他吃得愁云惨雾,眼神发直。亚瑟并未特意凑近,嘴角却分明噙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窃笑。何西阿看得暗自摇头,索性端了自己那份,坐到古斯身边。
“不合胃口?”
不知为何,年轻人浑身一僵,背脊瞬间绷得笔直。
“还……还行,就是有点……太纯粹了。我是说,很健康。”他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肉,清了清卡住的嗓子:“野味嘛,膻点、韧点很正常。您的咳嗽好些了吗?”
何西阿细细打量着身边这个年轻人——皮相上努力维持着客人的礼貌,实际却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尖叫着抗拒。这转移话题的手法生硬得可怜,分明是在拼命摁住骨子里那呼之欲出的挑剔劲。
有意思的是,这么个被荒野生活硌得浑身骨头都在咯吱作响的城里少爷,却还端坐在这散发着烂泥和烟火气的沼泽边缘,强行把那块糟糕的野猪肉往喉咙里塞……
何西阿的目光状似随意地瞟向不远处的亚瑟——答案简直要写在脸上。要不是为了紧挨着某个人,这位普莱尔先生恐怕恨不能立刻策马狂奔,一头扎回他那铺着雪白桌布、飘着香槟气泡的文明世界去。
“好多了,多亏你的药。”老人神色如常地接过话头,“异……烟肼,是吧?年轻人,你有双被天使亲吻过的手。”
古斯嘴角抽搐了一下:“事实上我跟天使们不太熟……”
“啊,抱歉,我老了,忘了。无神论者。”何西阿宽容地弯了弯嘴角,“罕见的选择。说起来——”
“何西阿。”
亚瑟漫不经心地走过来,结实的身躯不由分说地楔入两人之间,像堵厚实的墙隔开了何西阿和古斯。他脑袋一偏,对向古斯:
“怎么,普莱尔先生?营地的粗鄙伙食不合您那金贵的口味?”
“摩根先生。”古斯瞬间切换回那副无懈可击的彬彬有礼,“肉非常新鲜,只是我的味蕾尚在适应这种……未经雕琢的、原始粗犷的风味。”
何西阿:“……”
演吧。两个傻小子。
何西阿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。爱情。让精明的脑袋变浆糊,让小心的脚步变毛躁。可紧接着,贝茜的影子从记忆深处悄然浮现——她曾就着篝火的光缝补他的衬衫,低低哼着爱尔兰小调,偶尔抬眼,目光正撞上他的凝视。
他出了会神,正想借着这旧影说点什么——
马蹄声。
由远及近。急促纷乱。亚瑟霍然起身,下意识将古斯完全挡在身后,手已按在腰间枪柄。站岗的莎迪·阿德勒也闪电般端起了温彻斯特,枪口稳稳锁死声源方向。
但很快,她放松了肩膀。
“自己人!”
四骑轰然闯入营地。打头的是达奇,跨着他那匹神骏的白色阿拉伯马“伯爵”,紧随其后的是迈卡,比尔和哈维尔殿后。所有人衣襟和袖口上都溅着大片可疑的、已经发暗的深色污渍。
“先生们!女士们!”
马蹄未停,达奇嗓音已然炸响,惊得沼泽的苍蝇似乎都飞起不少——
“从今往后!无需再担忧安吉洛·勃朗特那条盘踞在圣丹尼斯的毒蛇了!”
何西阿看着他利落地翻身下马,那缀表链的胸膛起伏,浑身散发着领袖的煊赫威严。
这姿态……也像极了当年。
那时只有他们三个的范德林德帮,成功劫下里霍伊特银行。那时的达奇还带着青涩的棱角,激动得喉结都在上下滚动,却死命绷着老练的架子。他跳下马时狼狈地趔趄了一下,但马上梗起脖子,对着他和亚瑟宣告:“先生们,好戏才刚开场!”
那时候,何西阿打心眼里相信他。
此刻,同样的姿态,同样的豪言壮语,撞进何西阿耳中,却只激起一片冰冷的陌生感——
“那个妄图控制一切的意大利蛆虫,圣丹尼斯腐烂心脏里的毒瘤,被我们亲手送下地狱了!”
达奇的声音在营地中央回荡,如同宣判——
“现在!只需要再干漂亮的最后一票,塔希堤的芒果园,细沙海滩,好得冒泡的日子,就他*要砸到我们头上了!”
第102章 分歧
剧情变了。
正午的阳光白晃晃地砸下来, 在油腻的篝火铁锅和狼藉的杯盘上反射出刺目光斑。古斯诧异地越过亚瑟的肩膀,视线扫向达奇身边——
迈卡。比尔。哈维尔。
除了比尔,这完全不是游戏任务里, 被达奇领着坐小船去偷袭勃朗特的那几个。
是这几天过得太松懈了。亚瑟不主动提达奇,自己竟也乐得不管, 只顾在房里厮混,出门打猎, 琢磨未来的屋子布局……仿佛在谢迪贝莱偷得一段假期, 浑然忘了这伙人是活生生的亡命徒,而非固守原地的NPC。
亚瑟本是游戏的主角,更是范德林德帮最致命的枪手。无论现实还是隔着屏幕, 达奇有事总会第一个叫上他。可这一次, 亚瑟却像被有意晾在了一边。
嗡嗡的议论声浪压过苍蝇的聒噪,如同一圈圈涟漪拥向达奇, 又自达奇脚下荡漾开来。勃朗特,那圣丹尼斯教父突然的死讯, 还有那通往塔希提的“最后一票”,点燃了这群亡命徒眼中压抑已久的贪婪和戾气。
帮派下雪山时救下的寡妇莎迪·阿德勒背着枪, 从站岗位置阔步走来:
“那么达奇, 什么时候带我去抢劫?”
——好, 这才对味!
达奇心中一声喝彩。这才是他的营地:无畏,贪婪, 像烈火一样渴望自由和金子!除掉勃朗特的计划太对了!这干净利落的行动洗刷了之前所有的耻辱!黑水镇的惨败?电车站的糟心?勃朗特的羞辱?一切都已翻篇,崭新的未来正在等待!
但他缓缓抬起一只手,恰到好处地压下喧哗, 将全场的焦点牢牢吸附在自己身上:
“请耐心点, 女士, 时机需要像钟表一样精确……不过,”他刻意地顿了顿,让那份期待和焦灼感在空气中绷紧,声音陡然拔高几分——
“多几个像你这样无所畏惧的灵魂,我们就能把整个世界踩在脚下,而不是像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!”
“再来几个她这样的人,世界怕是连渣都不剩——”*
“——啊哈,也许吧。”
达奇用友善的笑声打断他,转向篝火旁。
是亚瑟。只能是亚瑟。达奇看着那个从小带大的小子就站在篝火边上,几步远的地方。黄昏的光把他脸上切出一道道阴影,将他与四周的兴奋割裂开来。亚瑟甚至没怎么动弹,只是稍微侧侧脑袋,视线平静地迎过来。
总是这副德行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——又或者说,自从认识了那个普莱尔之后,这种不合时宜的冷静,那股好像看透一切的嘲讽劲,就越来越明显。一如沼泽里的冷雾,悄然渗透进他刚燃起的烈火。这不仅仅是质疑,这是在动摇人心!
于是,达奇也热情地走过去,满载长辈对迷途晚辈的夸张宽容。
“小心谨慎是好事,孩子。我理解。尤其是我们经历这么多磨难之后。但,是我带着你们,一路从北方雪地活下来,如果连我都胆怯,咱们早就死在黑水镇了。”
“现在,是该付出行动的时候了,收起那些不必要的忧虑吧。跟我来,伙计们,咱们得好好计划计划!”
达奇伸手,重重按了按亚瑟的臂膀,继而大步走向主屋。靴子踩在泥地上,每一步都像征服者敲响胜利的鼓点。
塔希提。这个词滚烫地在舌尖翻转,在脑子里转个不停。它不再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了,而是近在咫尺的现实。阳光、沙滩、蓝得发亮的海水,芒果和甘蔗的香甜味道……除掉勃朗特,就像踢开最后一块绊脚石。圣丹尼斯银行的金库,那沉睡的黄金巨龙,就是通向天堂的钥匙。
只需要最后的、漂亮的一击。
潮湿木头、灰尘和若有若无的沼泽甜腥气里,迈卡第一个跟了进来。虽然这家伙嘴上没把门,又总是过于……热衷见血,枪法也比亚瑟差一截,但那又如何?迈卡懂得什么叫忠诚,懂得什么叫有远见。最重要的是,迈卡从不质疑,从不对计划泼下冷水,眼神里燃烧着和自己一样的火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