• 介绍 首页

    假如二凤是始皇的太子

  • 阅读设置
    第192章
      
      “我知道。阿父不必太在意,我其实并没有多难过,只是天生泪水多。”
      嬴政同意这个说法。太子从幼小到半大,哭了那么多次,再没有谁比嬴政见过的眼泪多了。
      “比起你所说的故事,荀子还比故事里多活了八年。晚年无痛无灾,无难无祸,临了你们都在身边,还能品尝美味佳肴,和乐安详,没有多受一点罪。如果可以选择,任谁都希望自己能这么幸终。”
      “嗯。”李世民擦擦脸,稳住呼吸,悬腕挥毫,落下一个个堂皇正大的文字。
      他早已不是那个因为猫猫去世就哭到停不下来,怎么哄都哄不好,夜里还要抱着枕头,去找嬴政贴贴的孩子了。
      他已经可以消化身边人离世的哀恸,并努力维持表面的冷静。
      “维秦王十八年,岁次辛未,季秋之月。学生世民,谨以清酒庶羞之仪,敢昭告于先师荀子之灵……”
      这字体写得非常肃然整齐,恭恭敬敬得像敛着衣袖的儒生,几乎认不出是太子一贯洒脱飘逸的风格。
      嬴政就这样凝望着他端端正正写字的姿态,鬼使神差道:“将来,总会有那么一天,你也会这样哭着写我的墓志铭……”
      李世民的笔一歪,划出乱糟糟的笔画来,蓦然转头,不可置信地看过来。
      “阿父在说什么?”
      “说生死。”大抵是章台宫那刺客的刀逼迫到了眼前,嬴政竟早早开始考虑起这件事来。
      “你不过而立之年……可是哪里不适?马上传太医来看看!”
      “突发感慨罢了,如今天下都未定,想这些也委实太远了。”嬴政见他惊慌失措,立刻改口,收回刚刚的话。
      “真的没有生病么?”李世民不放心。
      “没有,我康健得很。”
      “既如此,又何必吓我呢?”李世民嘟嘟囔囔地抱怨,又扔了一个纸团。
      “是你吓我在先。”嬴政冷静反驳。
      理亏的太子埋首写字,努力一气呵成地写完。
      而后仔细看了一遍,才道:“阿父不求长生了吗?”
      “你不是都说过了?一帮骗子。”嬴政提起来仿佛还有怨气。
      很多君主晚年嗑丹药,其实没几个真的相信自己能飞升成仙、长生不老,要真有这本事,那些方士自己怎么没长生?
      不过是求个心理安慰罢了。
      就像拜财神的人那么多,真的有人以为自己能一夜暴富,从此财富自由吗?
      但依然要拜,依然要求,这样似乎就尽了人事,而后听天命罢了。
      万一天上掉馅饼了呢?
      因为人寿太短,而他们想做的事却太多,无论如何也不放心,不甘心,便去向传说中的神仙求一个长长久久。
      嬴政其实是想多活几十年,继续稳固他的宏图伟业;李世民上辈子晚年被病痛折磨得受不了了,死马当成活马医而已。
      嬴政要更惨些,这个时代巫祝与方士盛行,迷信之风大行其道,嗑丹药就跟潮流一样,闭眼吃就是了,只要吃不死,就是好丹药。
      要是吃死了,也可以吹是羽化登仙。
      偏偏嬴政老被方士骗,骗了又骗,比楚怀王被骗得还多,简直刊登“史上被骗的帝王榜榜首”。
      骗了就算了,方士们不仅卷钱跑路,还要大声蛐蛐嬴政,四处非议,引发舆论风波,堪比咋咋呼呼的营销号。
      那场被后世口诛笔伐的“焚书坑儒”中的“坑儒”,多半都是方士。
      李世民是不赞成焚书的,堵不如疏,这种手段虽然强硬,但只会引起所有读书人的愤恨与仇视。
      “天下敢有藏《诗》《书》、百家语者,悉诣守尉杂烧之;有敢偶语《诗》《书》,弃市;以古非今者族;吏见之不举者,与同罪;令下三十日不烧,黥为城旦。所不去者,医药、卜筮、种树之书。若欲有学法令,以吏为师。”
      那唱个《无衣》都得拉到市场处死。
      骗人的方士该杀,但是一次性杀四百六十多个着实也有点离谱了,牵连太广,不知有多少无辜。
      不过这都是故纸堆里的文字,不是李世民眼前活生生的嬴政,所以这些想法只是这么轻飘飘地滑过去,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什么印迹。
      比起古书上那个陌生而遥远的“始皇帝”,他自然更爱他此生真真切切相处了十几年的嬴政。
      嬴政这个人,已然变了很多很多,不能拿那些残缺史料里的固有印象去衡量,否则对嬴政太不公平了。
      毕竟史料未必是真的,但他眼前这个人却做不得假。
      “别吃丹药就行了,吃了也没用。”
      吃了真没用,李世民亲身作证。
      嬴政不咸不淡地嗯了声,问:“怎么是你写?不该是李斯写吗?”
      关于这个,荀门内部也是谈论过的。都是博学的人,没有一个字写得不好的,连辈分最小的刘交,都写得一手好字。
      蟹宴那日的晚上,大家各自散去,李世民依依不舍地陪荀子说了很久的话,直到浮丘伯都打盹了,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。
      就是那个夜里,荀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。
      晨光熹微时,浮丘伯惯常来唤本该醒得很早的荀子,却见他还安安静静躺在那里,只是怎么都唤不醒了。
      “大家都是很好的人,他们都让着我。”李世民低声。
      这甚至无关他太子的身份,更多的是因为年幼而深受荀子喜爱,其他年长的师兄们便不会与他争。
      嬴政按惯例加封赏赐,让太子前去吊唁。而惯例之外,太子也每日都去帮忙。
      “何日下葬?”
      “重阳。”
      到了九月初九那天,送葬的队伍还未出城就开始增加,原本只有荀门弟子和抬棺的,出了门便有太学的学子等候多时,问能不能跟随。
      “这般聚众,似乎不大(妥当)……”李斯本能地驳了半句,但也只有半句,到底情况特殊,便硬生生咽了回去,看向李世民。
      “太子以为呢?”
      太子不在乎,荀子的葬礼面前,谁要敢跳出来指责聚众不合法,他就能抱着嬴政哇哇哭,哭到现场改律法为止。
      谁都不许在这时候惹他!
      他能用眼泪把咸阳淹了。
      “让他们跟吧,卫尉离远一点,别吓着这些学子。”
      “万一有刺客……”王离急了,压低声音请示。
      “放心,来一个我杀一个。”李世民面无表情,“我很擅长杀人的。”
      “其他的卫尉都可以散开,我不能。”王离坚定道。
      他祖父上了战场,父亲也上了战场,便自觉责任重大,绝不愿出任何差错。
      “好。”李世民也不让他难做。
      因是师生关系,他们没有着斩衰齐衰的丧服,但尽是素色,腰间系了粗麻腰带。
      学子汇聚的人群里也有无忧、刘邦、张良等人,素衣麻带,缓缓地跟随着送葬的队伍,一直送出了城。
      过城门时,王离前去沟通解释了一下,话刚说完,蒙恬就过来了,使城门的守卫放行。
      “太子莫要见怪,实在是人太多了些……”蒙恬看向越来越多的人群。
      一眼望不到头,宛如一条浩浩荡荡的河流。
      “我怎会见怪?这是将军的职责。”李世民平静如水,“廷尉也在此,将军若不放心,可随时侦查。先生的墓,离这里不远。”
      蒙恬旋即派人护送这个长长的队伍,一直送到墓葬的地方。
      依山傍水,松柏随身,虽是深秋,也挺拔遒劲,郁郁葱葱。
      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跪在新立的墓碑前,深深叩首伏拜。
      拜那一抔黄土,拜那黄土底下长眠的尸骨与永不褪色的灵魂。
      “学生可否为祭酒献花呢?”有人这么问。
      “可以。”李世民颔首。
      少顷,这毫无温度的碑石前便多出许许多多花朵果子、酒酿书卷。
      有名贵罕见的菊花,也有路边摘的野枣,有香飘十里的金桂,也有万古长青的松柏,有手工编织的帽子,也有天然形成的石头……
      “节哀。”张良放下松枝。
      刘邦感叹道:“这可是喜丧了。要是我死的时候,有这么多人诚心诚意来送我,那真是死都值了。”
      “话虽如此……”李世民摇摇头,没有说话。
      他们没有过多停留,因为后面还排了很长的队。
      凡有人上前鞠躬行礼,荀门弟子们便鞠躬还礼。
      日薄西山了,后面还有很多人陆续赶来,冒着犯禁的风险,也要送荀子最后一程。
      王离有点犯难:“回去还要时辰,耽搁太久,就要犯宵禁了。”
      李斯算着时间,心里也嘀咕,忙道:“真的得走了,不然很麻烦。”
      “我不走,我结庐而居,守先生六年。”浮丘伯指指附近搭建起来的草房子,已然做好了准备。
      “你是要效仿子贡吗?”李斯不大赞成。
      “即便是、是儒家,也……也提倡心丧三年即可。何必如此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