浮世谣 第50节
男子微垂下头,看不清神色,静默半响,道:“这半年宣城共开了哪些店铺?”
“公子,这话就说笑了,每日都有数家新店开业,也有大批商铺关门,莫说我,便是管经商的小吏都未必说得出,要不你告诉我她姓甚名谁,我去打听打听?”
男子摇头:“我不知她如今名字。”
女人皱眉:“那这姑娘和你是……”
男子抬眼,轻笑:“我是她未婚夫。”
我身子一僵,如遭雷击。
第074章 玉佩
窗外天空由墨黑渐转深蓝,再一点点泛白。
我在床榻上趴了一夜,思绪沉闷难受,心头似压着千斤巨石。
他们就睡在我下面,我至今未能看清他们的容貌,我没敢动,更没敢跑去问他要找的人是不是我。虽然答案近乎明了,可万一不是,我不单单是自作多情这么简单,更是送死。
更何况,这种情形我要如何相认,他该是我的夫君,却和其他女子做这种事,我听了一晚,晃了一晚,气了一晚。
我摩挲着手里的玉佩,上面刻着一个“原“字,应是他的姓氏。
玉佩是趁他们疲累睡去时我捡的,是稀有的苏途古玉,色泽莹白,玉中有淡淡的红芒流萤。
抬眸望着窗外,杨修夷的清俊眉眼再度浮现,心头随即酸涩。
这三个月虽然仍会吵的很凶,可是他对我的好我不是没有感受到,但我从未想过会是男女之情,若真是,我会比清婵更不解。
我不漂亮,身材走样,脾气暴躁,脑子更笨,师父教我围棋,不说入门,我连门在哪都不知道,师尊教我吹笛,一个月下来,我连音都吹不响,而诗词歌赋之艺,齐家治国之论,我更是一窍不通。
我一直想着早日入世随俗,找到父母,离开师父他们,更大原因是我不想在他们面前被浊气侵的唇色发紫,瘦骨如柴,然后凄惨死去。
我和他们,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
底下传来动静,男子起身下床,徐步走向散乱一地的衣物,我忙屏息,悄然将身子伏的更低。
听得衣衫一阵摩挲,他穿好衣物,沉步离开了。
街上早餐铺刚开张不久,肉包子的香气还在慢慢浓烈,激烈了一晚按理会睡到很晚,他起得可真早。
我探头看向床上的女子,她唇角微扬,仍在梦乡,于是我将玉牌塞进怀里,从床榻上爬了下来。
轻脚走到门口,刚触及木门,房门便被推开,我忙后退一步,抬起头,是那去而复返的男子。
我愣愣的睁着眼睛,终于是看清他的眉眼了,没有杨修夷的清俊倨傲,也不似花戏雪那般清雅精致,但有一股逼人英气,像极了说书先生形容的那些出朝入仕的达官子弟。
他打量了我一番,眼眸锐利:“你何时来的?”
我松了口气,但仍很紧张,道:“就在隔壁,听得公子离去的脚步声才来的,想看看姑娘是否有……不过她,她还在睡觉。”
他微点头,侧身让路,我慌忙离开。
快要到楼梯口,他忽然喊我:“可看到我的玉了?”
我疑惑的望向他:“什么玉?”
他双眸微眯,带上几分审视,我故作恍然,意味深长道:“你去看看姑娘的妆奁,许是在那儿……”
他深深看了我一眼,转身进屋。
我忙加快脚步。
一夜耽搁,我能没去找夏月楼,现在能做的就是去挟制清婵,倘若夏月楼已在被送往匡城的路上了,那我只能用流喑纸鹤先向匡城的官府报案,再千里奔袭了。
想了这么多,好在都是多余,因为在下一个楼梯拐角,我直接就撞见了她。
夏月楼穿着厨娘的粗麻布衣,腰上围着一条油腻布兜,我们擦肩而过后又同时后退:“初九?”“月楼?”
终于是彻底松气,我们齐声道:“快走!”
不料刚到楼下,几个厨娘领着一大帮凶神恶煞的男人冲了进来,指着夏月楼:“就是她!”
夏月楼一把将我护在身后,飞起一脚,将最先冲上来的两个男人踹下楼:“初九你先走!”
我转身朝上跑去,未出几步便生生止住。
一个灵力浑厚的中年男人望着我,从楼梯上一步步下来:“还想去哪?”
他眉眼一厉,一股气劲刹那冲来,我飞摔下楼,被夏月楼急急扶住:“初九!”
我忙将玉佩塞入她手里,急道:“你快跑!”
她抬头看向那个男人,牙一咬,跃上扶梯,借力跳向高台。
男人冷冷看着她离开,没有要追,我立即被身后的大汉压住双臂,男人寒声道:“带下去,让云大侠他们不用停手,继续准备。”
第075章 妖妇
杂房的门被重重关上,四个厨娘负责看着我,屋外还有更多人。
我不安的靠在角落,有个可怕的猜测在心底生出,却不敢去想象。
不知过去多久,木门被人推开,几个男人走了进来,我忙撑地起身,四个厨娘过来抓住我,一个男人将黑布罩在我头上:“带走!”
“放开我!”我退到角落里。
“走!”
“别碰我!”
我使劲挣着,她们揪住我的头发,将我半推半拖的带了出去。
一辆马车停在后门,我后退着不想上车,两个男人抓住我:“老实点!”
“你们要带我去哪!”
“给过我来!”
“放开!”
混乱里我被人强行抓了上去,清脆的马鞭声响起,马车开始颠簸。
没人告诉我要去干什么,耳边人声渐渐鼎沸,约莫是上了听雨街了,我越来越不安无助,脑中的猜测越发强烈,让我的手脚不由自主的开始颤颤发抖。
半个时辰后,马车缓缓停下,周遭的喧嚣也在此时达到鼎盛。
车上几人陆续跳下马车,最后一个将我狠狠扯了下去,我踉跄落地,阳光炙热如火,辣辣的烤在身上。
兜头的黑布毫无预兆的被一把揪走,突来的强光令我闭上眼睛,那些吵闹也在同时静下,天地刹那一片阒默无声。
安静很久,我极缓极缓的睁开眼睛,脑袋嗡的发痛,巨大的骇意袭来,我双脚绵软,几乎要跌跪在地。
我已猜到会是什么样的场景,来前也一遍一遍低语安抚着自己,可真正站在了这里,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和无谓。
满目人群,从鸿儒广场西道路口漫延至东边大街,密密麻麻,将偌大的广场挤得水泄不通。而我面前,人群早已分开两道,隔出一条三丈有余,可以畅通无阻,直抵鸿儒石台的大路。
身后男人伸手推我:“走!”
我茫然睁着眼睛,四面八方的人全望着我,有愤怒,有惊恐,有胆怯,有兴趣颇浓,有幸灾乐祸。
阳光极烈,落在他们身上,如似铎上一片金光,熠熠生辉,烧的我眼睛生疼,似被灼伤了一般。
忽的有人伸手指我:“就是她!妖妇!”
“宣城血案就是她惹的!”
“我知道她,她是二一添作五里的掌柜!”
“烧了她!”
“把她烧死!”
“妖妇!!”
男人再度推我,厉喝:“走!”
眼泪直直滚下,四肢颤抖得近乎无力,我转身想跑,却被那男人强扭着往前推去:“快点!”
我再也无法像平时那般逞凶斗狠和嘴硬,什么傲气硬气都不要了,我开口求饶:“放了我!求求你们放了我,不要这么对我……”
“给我上去!”
我哭着乞求:“要我死在哪里都好,不要在这里……带我离开,我求求你们了……啊!”
他猛的推我,我飞快爬起想逃,被死死的揪住往前推去。
恐惧如巨大的黑洞,朝我张开血盆大口,每一双眼睛都像一把利刃,将我的肉体,灵魂狠狠的凌迟剜割。
我抵死后退,他再度不耐烦,一脚踹在我背上,我踉跄跌出去,撞倒在地。
他几步上前,粗鲁的抓起我的头发:“给我起来!快走!”
眼泪因害怕而越流越多,我无助大哭:“师父!杨修夷!你们在哪,快来救我!我好怕啊!”
他揪的我生疼,可再疼我也无法迈动步子,沉重悲凉的心绪仿若变成无数条小蛇缠住了我,除了低头痛哭,我什么都做不了
这时额上一痛,我抬起头,未待看清,又一个东西砸了过来,粘稠的***感顺着眉梢眼角滑下,是个鸡蛋。
“烧死这个妖妇!”
“砸死她!”
“妖妇!来我们宣城害老百姓!听说她就是个巫女!老巫婆!”
……
我惶然看着他们,更多的蔬菜鸡蛋朝我扔来,从未有过的屈辱和绝望快要让我窒息,却无处可躲。
那两个大汉已经退远了,我挣开身上的绳子,在地上缩成一团,这时一块石头砸中了我的额头,血水从眉骨上蜿蜒流下,我捂住耳朵大哭:“闭嘴!你们都给我闭嘴!”
人群疯狂咒骂着,眼睛通红。
我抬起头,天空万里无云,一碧青蓝,鸿儒石台屹立前方,阳光将高耸的白色石台映出万丈光彩,璀璨鲜亮,气势巍峨。
我想起它的传说和典故,它这般神圣光明,邱丹枫倾世绝代,受万人敬仰,有人甘愿将大好头颅为她奉上。而我,贻害苍生,祸乱天下,受万夫所指,凌辱打骂,黎民百姓巴不得将我化为一炬。如此鲜明对比,真是千古讽刺,兴许我也能成为一个传说,却是遗臭万年。
心中掀起巨大的酸涩和痛楚,想起师父的养育之恩,想起清婵口中,杨修夷那些不为人知的守护之意,可是我田初九无以为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