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1章
几根不规则的木桩立在周围,围出一道模糊不清的边界。看上去像是随手扎下,也像是特意为之。
地表有隐约的拖拽痕迹:草皮凹陷,土被剐开。门锁倒是新得出奇,又亮又光滑,与其余部分格格不入。
四周无人说话,寂静开始膨胀,马匹喘气声在林中清晰得过分。亚瑟翻身下马,黑朗姆迫不及待地走远了两步。于是男人又安抚地拍拍它,这才去检查那把锁。
几秒后,亚瑟站起身,看向古斯,也看向平克顿。
“装得不久。”
“谁会在这种地方装个新锁?”罗斯嘀咕着,也下了马。另一名探员紧随其后,两人站在地窖门前不远,刻意没有靠近门口那一圈木桩。
空气沉到了地表一线,湿润、发苦,像是带着陈年脂肪与死肉的味道。
是那种低温潮湿环境里,血液与泥水混合久存,挥发不净,再沾着霉菌与灰烬凝结出的味道。如同夏天开盖许久的罐头,没彻底坏掉,但你知道它再也不能吃了。
“……也许是哪个隐居怪人。”第三个平克顿低声说,声音被自己咽了一半。
“砸吧,卡拉汉先生。”古斯叹口气,“我闻到臭味了,你们呢?”
他转头看向这帮穿制服的职员,他们没接话,只是不约而同地后撤避开风口,目光诚实地锁向门口。亚瑟同样沉默,却也没去砸锁,而是俯身凑近门锁去听。古斯见状,干脆地向罗斯伸手:
“煤油灯。”
罗斯看着他,愣了一秒,才反应过来。他点点头,转身走向马匹。
“你们还真不是来露营的。”第二个平克顿低声嘟哝,声音压得像怕吓着什么。
“你以为我们为什么带着你们?”古斯似笑非笑地反问,顺手接过灯打开。
“我以为你是那种爱摆谱的。”那人笑了一下。第三个倒是主动凑得更近些,眼里闪着不确定的光:“我们……还真追到了什么?”
古斯低头调了调灯芯,稳住火焰,再抬眼看他。
“这案子你们不管。”古斯轻描淡写道,“所以我们来了。”
平克顿们没话说了,古斯又补充道:“人不该死成那样——”
话音未落,那门板前忽然发出一声沉闷响动。古斯扭头,正对上亚瑟的视线。
男人握着枪,侧脸在天光下几乎成了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具。他单手掀开门板,一股若有若无的特殊恶臭顿时逸出,仿佛掺着霉、血和埋藏太久的东西。
“底下不止一个人。”亚瑟简短地说。
“那么,先生们,”古斯开口,语气平稳,“谁愿意下去看看,谁愿意在外放哨?”
几个平克顿又一番无言对视,空气沉了一拍,像是什么位置在队伍里重新被确认了。
“我留下。”罗斯第一个开口,手搭在枪柄上,站到门右侧。
第二个默默选了左边,与他呈对角守位。动作克制,脸色也收敛不少。
古斯没再说什么,提着油灯,走下台阶。
煤油光一照,先是嵌在泥中的阶梯,粗糙,湿滑,嵌进泥中。一脚接一脚下去,气味也一寸寸压得更近。这不是单纯的血腥味,更像是死肉泡烂后沾着潮湿石壁,与水汽反复蒸发、又在冷气里凝结出的腐败混合物。它贴着鼻腔往里钻,像一道发霉的纱布,封住了嗅觉,又封住了肺。
下到底时,灯光扫过地面,先照见几只桶。
是铁桶。沿口锈蚀,结成红褐色的圈。桶里泡着不明的混合物——血浆、器官、肉块,颜色发黑,漂浮着一层白膜与斑驳筋膜。一截断肢悬在液面,一根裸露的骨头斜插在桶沿,仿佛撑着不肯沉底。
“右边。”亚瑟低声提醒。
灯转过,光落在墙边一组木架上。上下两层都是头骨,大小摆在一起,尺寸不一,大小混杂。粗略一扫,至少七颗骷髅。
“该死……”
跟着下来的探员低声咒骂,脸色惨白,“罗斯!这里是个该死的屠宰场!呕……”
他干呕出声,想要撑墙,最后一刻大约意识到墙上可能挂过些什么,仓促之间抓上亚瑟。古斯一把架开那条颤抖的手臂,顺势拍了拍他的背。亚瑟盯过一眼,还未说话,罗斯三步并做两步走下阶梯,落地后整个人一僵。
“见鬼的上帝啊……”
他低骂着感叹,声音里有种情绪波动,随后迅速转为公事公办的冷静。“我见过狩猎事故、帮派火拼,但这——”他顿了顿,“但这不是那些。”
他走进那排头骨,小心地没有触碰任何东西。再往里有张书桌,还有些乱七八糟的铁链与简报。“这不是普通的谋杀。”罗斯缓慢地说,脸上的怀疑已经完全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、暂时的同盟感,他望向亚瑟,如同猎人们在确定同一个目标:
“这杂种肯定在附近。远比我们追的那些帮派成员都要——”
砰!
地窖外一声枪响,亚瑟立即拔枪,罗斯和另一个探员也迅速掏出配枪。这时候空手太突兀,古斯只得跟着装模做样解下背后的步枪。他们冲上地面,那名守口的探员正一边翻身上马,一边焦急地回头喊:
“有个人!看着不对劲!我就——”
“哪儿?”亚瑟厉声问。
林地边缘,一匹体型娇小的马正在加速,骑在马上的人一身整洁的衬衫配马甲。似乎察觉背后动静,那人催马没入森林阴影。罗斯大吼:“他跑了!”
“追!”
……
【亚瑟·摩根日记】
抓到了那个肮脏的杀人魔。不是什么干净的家伙,甚至不是个出于仇恨的罪犯——就是个为了取乐的变态杂种。一个平克顿开枪打伤他的马,我才有机会侧面补枪,正好打穿他肩胛。摔下马后,他还跟疯狗一样想咬人。
看那张脸和打扮,体面得很,像个银行职员或者牧场主。这就是我不信任这些富人的原因之一,他们的脸就是画上去的面具。
当时离平脖子站不远,所以顺道去了旅店查探。蓝尼和因克还在。傻狗见了我比见到肉骨头还兴奋,蓝尼也挺高兴。古斯竟然告诉平克顿们蓝尼是他助手,我差点没笑出声。要是达奇听见,少不了要笑话这孩子几年。但蓝尼看着挺受用。
我们押着那疯子到瓦伦丁,交给马洛伊。一路上,那帮平克顿对我赞不绝口,说些“专业”、“勇敢”之类的话。出来后,古斯又不知和外面的人说了什么,到处都有人喊我“卡拉汉先生”,还有人向我脱帽致意。
他真的很像达奇那样,总能找到合适的话,哄得一帮人团团转。真不知道达奇当年是不是也这么看我的。而且,达奇要是知道我真的做成了执法者,还和几个平克顿成了朋友,不知会作何感想。
[素描]-因克
我甚至不知道我的通缉令是不是还在这片区里。但最后,我们说好晚上在酒馆碰头。我,蓝尼,古斯,还有那三个平克顿。马洛伊也要来,说想听听“卡拉汉警长在草莓镇的办案旅程”。古斯还提到哪个酒吧会有个作家,说要帮我“包装形象”。真是活见鬼了。我想跑。
不过,这小混帐似乎忘了我答应的那回事(涂抹痕迹),也许还是喝酒为好。
第70章 署名
现实中的瓦伦丁从不缺酒精据点, 但在像素构筑的西部游戏世界里,真正向玩家敞开的酒馆唯有两家:
一家是主街黄金地段、紧邻警局的史密斯菲尔德酒吧,崭新气派, 配套齐全;而转过街角,基恩酒吧蜷缩在阴影里, 油漆剥落的招牌边,“提供热食”的告示正被风雨侵蚀。
前者承载着瓦伦丁八成以上的剧情触发点, 飘着香皂味的过道边还提供几毛钱的理发剃须服务;而后者, 除了兑水的私酿酒和掉漆的赌博桌,还悄悄藏着一条相当有趣的支线。
古斯就是奔着那支线人物来的。
比起史密斯菲尔德酒吧,基恩酒吧的天花板更矮些。酒精味、烟草气、汗味混着炖菜香味, 在昏暗的光线中生出种黏腻的暖意。角落的赌桌叫喊连连, 却不是寻常的扑克牌局——寒光在木质台面起落,快刀戳指缝的危险游戏正在火热进行中。
吧台靠窗的那头, 蜷着个公文包鼓胀似的矮胖身影。和剧情预设形象一致的发际线后退、八字胡配颊侧长胡、一副金色的小圆框眼镜。此刻,那双镜片后的眼睛游移不定, 像是在盯着面前摊开的厚本子,又像是全然走神。
本该存在另一个角色的斜角位空空荡荡。
正合心意。古斯悠哉游哉地踱过去:“这镇上除了牲口和流言, 头一回见到有人在写字……您是个记者吗?还是作家?”
那人疑惑地抬眼看来, 又潦草地点过头, 算是打了招呼:“我确实写些稿子。”
语气很谨慎,与记忆中同亚瑟对话时的热切判若两人, 看来死线之神的套索尚未勒上脖颈。古斯拉开椅子坐下,故作开朗地朝吧台扬扬手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