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章
她就这么被丢在了大街上,只剩自己一个人。
人们从她的面前路过,有的只是冷漠,亦或者嫌弃,伴随着低低的议论声。
她知道,想活命,想有出路,只有读书。
她拼命找活干,餐馆洗盘子、发传单、便利店熬夜看店,什么脏活累活都接,挤出所有零碎时间看书、做题。
唯一值钱的东西,是妈妈离婚前偷偷塞给她的一部旧手机。
她看着手机里同学们晒旅游、晒聚会的朋友圈,心里只有羡慕。
实在撑不住的时候,她就去公园,坐在长椅上晒太阳,闭着眼想象自己在海边跑,或者站在雪山顶上大喊,假装自己也很厉害。
可现实就是现实。
有一天,她发现自己眼睫毛开始变白。
她慌了,咬牙拿出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钱去医院。
医生说是白癜风。
店里的老板嫌她这样影响门面,二话不说就把她开除了。
学校那边因为她打工旷课太多,也把她劝退了。
可她也想学习,也想为自己谋一条生路,有时候不去赚钱,连吃饭的本钱都没有了。
那一刻,天真的塌了。
她瘫坐在冰冷的路边,看着车来车往,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,要不还是死了算了。
反正没人要她,活着太累太苦了。
就在她满心绝望,瘫在地上起不来的时候,一个身影蹲在了她面前。
不是施舍的俯视,而是平视。
一张红彤彤的百元钞票递了过来。
她愣愣地抬起头,看见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。
那女孩看着她的眼睛,很认真地说:“白色的睫毛,很漂亮的,要不要试试换个方法活下
去?”
孟诗兰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刻。
明明是在最冷的季节,寒风刺骨,可看着那个女孩平静的眼睛,听着那句话,好像世界都温暖起来了。
带着香气的温暖外套被披在身上,她觉得自己看见了光,看见了……神。
那个女孩就是华曼音。
那也是她们第一次相遇。
华曼音把她带走了,带到了这座当年还在修缮中的道观。
在这里,华曼音给了她一个遮风挡雨的角落,一碗热饭,甚至是惺惺相惜的情谊。
那个时候华曼音也失去了父母。
更重要的是,教了她安身立命的本事,包括如何沟通阴阳,如何祈福,如何招魂。
她想起自己刚被华曼音接到道观没多久,第一次真正“看见”鬼魂,就是她母亲的魂魄。
那也是她长大后第一次见到母亲,是华曼音用鲜血召来的魂魄。
但当那抹熟悉又陌生的影子真的出现在眼前时,孟诗兰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她的母亲站在那儿,不再是记忆中模糊的样子,而是死前最后的惨状。
母亲瘦得脱了形,脸色带着灰败的死气,嘴唇干裂得起了皮,眼窝深陷,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。
魂魄比生人更透明,更虚弱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。
孟诗兰心跳声如雷,她伸手,想默默母亲,却从母亲消瘦的脸颊中穿了过去。
恨了那么多年,怨了那么多年,可孟诗兰从没忘记过母亲,一直奢求得到母爱。
“妈……”终于,她困难挤出一个字,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。
母亲的魂魄似乎想对她笑一下,但是格外吃力:“兰兰。”
那晚,她们聊了很多。
孟诗兰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质问,哭诉,甚至发泄着积压多年的委屈和怨恨。
母亲只是安静地听着,那双浑浊的眼睛一直看着她,里面没有辩解,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说不出的心疼。
最后,是母亲先开了口,声音断断续续,很费力:“兰兰,妈对不起你,妈妈不是不想要你,是妈当时快不行了……”
孟诗兰猛地抬头,死死盯着母亲。
是啊,她现在才二十多岁,五十多岁的母亲又怎么会去世的这么早?
孟诗兰恢复了些许理智。
母亲艰难地抬起半透明的手,指了指墙角那个积满灰尘的旧纸箱。
那是孟诗兰被赶出家门时唯一带走的东西,里面装着她小时候的破烂玩具和几本旧课本。
她忘不掉过去,所以把这东西保存到了现在,甚至带到了祈佑观里。
只不过,她不敢拆开,也从未碰过。
“兰兰,妈妈留了些东西给你。”母亲露出一个温柔的笑,可那个笑在孟诗兰看来,更像是死灰复燃的余烬。
孟诗兰几乎是扑过去,手忙脚乱地翻那个旧纸箱。
在箱底,一个破旧的毛绒小熊肚子里,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。
那是一张银行卡。
卡用透明胶带粘着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,是母亲的笔迹,母亲的学历并不是很高,干着苦力活,字迹歪歪扭扭的,写着“兰兰的大学钱”。
那一刻,孟诗兰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被瞬间抽干,甚至呼吸不上来。
她拿着那张卡,手抖得厉害,一步一步挪回母亲魂魄面前:“妈,这、这是?”
这是她自爸妈离婚后,第二次喊妈妈,确在妈妈死后。
母亲看着那张卡,眼神里是孟诗兰从未见过的温柔和释然:“妈查出来得了癌症,时间太晚治不好了,钱给你留着读书,别像妈,一辈子干着苦力活……”
她的话没说完,魂魄剧烈地波动了一下,仿佛维持这个形态都极为艰难。
“可、可我……”孟诗兰看着那张承载了母亲最后心血的卡,身子不受控制倚靠在墙上,最后渐渐滑落。
她早就被学校劝退了,她早就不碰课本了。
母亲省吃俭用用命换来的这点钱,她连用的资格都没有了。
“妈妈啊!”孟诗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,攥着那张卡,哭得浑身抽搐,上气不接下气。
她恨自己,恨自己当初的懦弱,恨自己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。
更恨自己这么多年,竟然一直恨着一直爱她的妈妈。
母亲的魂魄飘近了些,艰难地弯下腰,伸出半透明的手臂,虚虚地环抱住哭得蜷缩成一团的女儿。
那拥抱没有温度,没有实感,却格外冰冷。
母亲哭了,眼中流出血泪:“好孩子,不哭了啊,妈知道你苦,都是妈的错,小时候一直不在你身边,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,开心的活着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孟诗兰哭得昏天黑地,直到嗓子完全哑掉,眼泪流干。
母亲的魂魄一直那样虚抱着她,直到她失去所有力气,只剩下无声的抽噎。
后来,是孟诗兰亲手点燃了符纸,念诵着华曼音教的经文,看着母亲身影慢慢变淡,最终化作点点微光,消散在空气中,步入了轮回。
送走母亲后,孟诗兰抱着那张冰冷的银行卡,在冰冷的屋子里坐了一整夜。
从那天起,她再也没有哭过。
她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华曼音教她的本事上,用在超度那些和她一样无依无靠的魂魄上。
孟诗兰站在廊下,远远看着那个跪在蒲团上格外单薄的背影,轻轻叹了口气。
她知道华曼音在祈福什么。
祈佑观供的是保家宅平安的神明。
可真正家宅平安的人,又有几个会来这里呢?
她没有,小音没有,刚才那个仓皇逃离的陆梵生……也没有。
殿前那棵老银杏树上,几只小鸟被风吹得扑棱棱飞走了,带下几片枯黄的叶子,打着旋儿掉进了角落的大水缸里,发出轻微的“噗通”声。
一只胖乎乎的大橘猫慢悠悠地从殿后跑了出来,走到水缸边,好奇地伸着脖子往里看,后腿一蹬就想往缸沿上跳。
孟诗兰赶紧几步走过去,一把抄起胖橘猫的胳肢窝,把它稳稳地抱了下来,语气带着点宠溺的责怪:“胖橘,又想玩水?掉进去湿透了,又要喵喵叫个没完,我可哄不好你。”
胖橘猫被她抱着,也不挣-扎,四脚朝天地落地后,就地懒洋洋地打了个滚,然后亲昵地用脑袋和身体蹭着孟诗兰的衣角,绕着她转了一圈,“喵~”地叫了一声,圆溜溜的眼睛却望向了殿里的华曼音。
好像在说,它要和那个姐姐玩。
华曼音已经祈福完毕,站起身,从随身的背包里摸出几小袋独立包装的猫粮,笑着扬了扬手:“胖橘是饿了吧?闻着味儿就来了,放心,哪次来敢忘了给你们带口粮?”
她每次踏入这个院子,看着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,心里的沉重感似乎也能暂时搁下。
“给我吧。”孟诗兰笑着走过来,从华曼音手里接过猫粮。
胖橘猫立刻抛下孟诗兰,迈着小短腿跑到华曼音脚边,用脑袋和身子使劲蹭她的裤腿,发出响亮的呼噜声撒娇。
孟诗兰拆开一袋猫粮,倒进旁边干净的猫食盆里,一边倒一边看着胖橘在华曼音脚边打转,微微一笑。